路卡卡

刀刃的寒光明闪闪地晃着哲也的眼，脖颈生理上的反应还是本能地让他产生了恶心感。这种感觉其实很像从前那一次……

    第二次，幸好是第二次。

用刀抵住他脖子的那个人浑身散发出温暖的波导，驱走了脖子上的凉意，让他不再颤抖。此刻他竟有些愧疚，自己在最初的一刹那还是对米克的行为产生了恐惧。

对啊，他怎么可能会背叛我呢？

甜甜的感觉涌上心头，但哲也的面色丝毫不改，维持着方才惊惧的表情。他不知道巨人化的魁奇思的视力有没有可能好到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他也不指望能骗过魁奇思这只老狐狸。但毕竟是一次不会亏本的买卖，就算魁奇思识破了他们是在演戏，他们也没有什么损失。

哲也的后背以难以察觉的速度微微后仰，慢慢贴到了米克的胸脯上，此刻，只有两个当事人可以感受到，他们其实是在以一个亲密的角度接触着，哲也能感到米克的波导里增添了一分欣慰之情。

虽然不能像和路卡一样直接用波导沟通，但两人培养出的默契已经超出了言语的界限。米克一手仍用刀刃抵住哲也的咽喉，另一手用一个略显夸张的姿势搜走了哲也腰际的精灵球，目的是向魁奇思表现“诚意”。米克也熟悉精灵球的操作，要是发生了紧急状况，他也能迅速让三个宝可梦投入战斗。

那么，魁奇思会怎么做呢？

哲也一面仍尽力表现出恐惧，另一面用余光偷偷观察，只是岩石巨人粗陋地堆彻在一起五官似乎很难表达感情。双方静静地对峙着，半晌，仍然没有回应。

打破沉寂的是背后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像是什么巨大的物体砸在了城墙上。

忍住别回头。哲也默念，要有一个演员最基本的修养。身后的米克也没有转身，锐利的目光依旧打在他身上，好像一个守卫宝藏的忠实哨兵。

因此，他们两个能看到的，只有岩石巨人张开嘴的哈哈大笑（这“哈哈”声在他的岩石嘴里历经多次不完全反射后传来，听起来像是山谷回音的“吼吼”声）。

混蛋，后面，到底怎么了啊？

“我的子民们果然还是太嫩了，即便无意中得到了宝贵的力量，也不知道如何驾驭，还是需要神的庇佑啊。”这些字眼却与方才的笑声不同，清晰到像是钻入了每一个听众的耳蜗，“那么我亲爱的子民们，请再一次见证，神明的奇迹吧！”

头顶的乌云迅速向超大型巨人的方向聚集，越过了晕倒在城墙上的艾伦··耶格尔，直直地贴到了超大型巨人的上头，似是一团不断膨胀的黑面包，闪电在里面咔兹作响。

贝特霍尔德目瞪口呆地看着乌云们像是饿狼扑食一般朝自己涌过来。不对，这一切都不对，从战斗开始他就感觉一些在这个世界不该出现的东西混了进来，无论是先前差点要了他命的气流漩涡，还是现在诡异的乌云。

他感到自己的头部逐渐被云层所淹没，视线也快要被吞没。先完成任务吧，目标已经近在眼前了。他再次向艾伦走去，然后——

只是下一瞬，麻利的电流从天而降，他像一根巨大的电线杆，把天空中的电荷悉数导入了地下。

一次完美的触电过程，只是对于他们这个还没有普及电器的世界来说，即将失去意识、缓缓倒下的贝特霍尔德无法用一个专业的词汇描述那种肌体失控、肌肉震颤、全身麻木、心肌麻痹的感受。

一整个过程蕴含了一种欧式处刑的美感，颇具仪式感和神秘感却并不拖泥带水，给每一个亲目者灌下一盅崇拜的迷药，使最最务实的人的坚实心灵也被动摇。这个世界上大概真的是有神的，特别是对于已经做好了牺牲觉悟的阿尔敏来说。“也许神灵听到了我想要看到海的愿望，不忍让我在梦想实现之前离开这个世界……”尽管理智告诉他眼前这番神迹应该是有前因后果的，强烈的情感冲动却仍旧在他的心里噗噗乱撞。

而墙的那边，信徒几乎就要诞生，如果不是调查兵团本身坚定的信念和埃尔文强大的凝聚力把他们团结在一面旗帜之下的话。哲也反而比刚才更加紧张起来，现在是损失了战斗的正当性，换来了实实在在的利益，本来应该是一次相当成功的作战，可谓丢了芝麻捡了西瓜。

问题是，他自己或许就是这粒小小的芝麻。

埃尔文并没有着急行动，瓮中捉鳖也可能失手，在森林中捕获女巨人的作战让他明白了这一点，所以他静静地等待实实在在的战果，魁奇思似乎是也想到了这一点，维持着原先的姿势很耐心地等待着。

但是当艾伦提着被切断了四肢的洋娃娃般的贝特霍尔德出现在墙的这边时，埃尔文明白，他必须马上用早已在胸中酝酿成熟的话语来引导舆论了。

可是魁奇思穿透人心的洪音快了他一步。

“我亲爱的子民们，不知道你们是不是都看出来了呢——”

“这是一场针对我的骗局。”

“当然了，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还是以一种你们厌恶的巨人的样子出现的，招人反感吧?可我听说过墙内在最开始对待艾伦的态度哦。成见是人心中的一座大山，可千万不要被成见蒙蔽了双眼。你们所见或你们所认为的正确并不一定是真相。”

埃尔文皱了皱眉头。对方使用了一种意想不到的破局方式，形势开始走向难以把控的一面了。

“我希望你们都看出来了，亲爱的孩子们，那个怪兽男孩和他身后那个拿着刀的装腔作势的人，的拙劣的演技。如果你们中有部分人没有看出来的话，那可要好好努力了，因为敏锐的观察力是相当重要的，对于个体的发展和整个艾尔迪亚的发展。你们要学会在洪流般奔涌的无数信息中观察出真相，并做出适合整个族群生存下去的合适选择，因为你们都是勇敢的置人民利益在先的人类精英啊。”

“——你看出了什么？”埃尔文意识到在魁奇思的演讲下自己的声音很容易被掩盖，转过头询问身边的利威尔。

“——这个骗子的视力不太好。”

埃尔文笑了。

“——何以得见？”

“——他用‘人’来描述米克，而不是‘留了一圈胡子的油腻大叔’这类词，甚至不是‘傻高个’，证明在这个距离下他连身高都难以辨别。”

“——是的，这一点给了我很大的信心。”

“——你已经想出应对策略了？”利威尔挑起眉毛。

“——不，但我起码确定了一点，我们所面对的并不真的是一个全知全能的神，而只要有缺陷，伪神的外衣终究可以被剥去。”

魁奇思的演讲仍在继续，像是黄昏下不断鸣响的钟磬，逐渐融入到听者的内心衍变为一种像是会自发进行下去的奏鸣曲。

“不过，没有关系，今后我会把这些本领好好地传授给你们的。我不介意你们刚才欺骗这一渎神的行为，因为我们本就都是在衷心企盼着艾尔迪亚的振兴啊！这宽容的胸怀我已经用刚才的那一击证明过了——任何胆敢挡在艾尔迪亚前进道路上的人，都会遭受这样的天谴而横尸。”

“交出那个男孩，这个想法或许会让你们产生一种可笑的自责和负罪感。但是啊，艾尔迪亚的精英们，我刚才不是已经提过了吗，要透过现象追寻被迷雾掩盖的本质。深窥自己的内心，看看为什么会产生那种感情吧；然后你们就会发现，原因无他，只是熟悉，因为熟悉把他当成朋友，所以觉得应该和他站在一条战壕里。可是，你们遭遇过的背叛还少吗？想想你们今天遇到的两个敌人吧，布朗和胡佛，曾经是多么优秀的调查兵团士兵啊。他们伪装了这么久，装到他们自己都对调查兵团产生感情了，可结果呢？还是变为刀刃相向的敌人。”

“那个男孩也是如此，没弄清来历就让他加入调查兵团是团长的疏忽还是一步大胆的棋，我不敢妄加评判；不过仔细回想一下吧，他控制着几只怪兽，却没有对兵团做出和他的能力相匹配的贡献吧？你们要是把那几根破柱子当成贡献那我也无话可说，那只是想骗取你们的信任罢了。”

不妙。哲也心想，周围的波导明显有动摇的迹象，他能感到周围的人向他投来的眼神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冷静，主动权还在自己这边，正如魁奇思自己说的，当人们缺乏做出一个判断的有效信息时，往往会倾向于信任自己熟悉的一方。

米克把刀刃抽回刀鞘，站在哲也身旁，目光灼灼、毫不退缩地迎接着投过来的各色目光。这等于是承认刚才是在演戏了，但这一点是迟早的事。哲也之所以担心，是因为他不敢确定这是米克表明立场的最好时机。米克这么做摆明了是和他上一条船了，分队长的表态自然很有力，但同时也削弱了接下来米克可能的发言的说服力。

但不管怎样，他很感激米克。至少，即使全世界都不相信他，他还有他在。这种有依靠的感觉很棒。他必须加油，努力抓住魁奇思每一个字眼里可能存在的漏洞伺机反击。

“接下来，我将公布他最不可饶恕的罪状：他欺骗了你们所有人。我和他都来自未来，洞悉这个世界即将发生的事，但他却向你们隐瞒这一事实。如果不信的话，你们可以亲口问他。”

魁奇思的声音停止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哲也身上。这是把皮球踢到我这来了，哲也心想。的确，自己来自未来的事他只在前天晚上只和埃尔文明确提过，干部组的其他人应该是隐隐知道这一点，让其他人知道或许会招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尤其是他其实对这个世界的未来一无所知。

沉默过久是默认诽谤或者找借口的暗示，其他人的信任会迅速流失，他没有太多思考的时间。

“各位，感谢那个丑巴巴的巨人，之前我只知道我来自一个与这里不太一样的世界，却没法解释两个世界间隐隐的一些联系。现在我知道了，那是因为我来自未来。可是各位，我丧失了许多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记忆，连我来自未来这回事都不知道，又怎么向你们分享‘我们将来会遇到什么’这类情报呢？但是，我想那个自以为是的人嘴里编出的所谓‘未来’对我们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如果未来是设定好的，我们又何苦在这里浴血奋战呢？我们在死神挥舞的镰刀之间飞翔，就是因为我们是自由的，未来会因为我们追求的自由而变得更好！”

说完这番话后，人群一片静默，哲也心里有些发虚。

“另外，我还想补充一点，在我们的世界，这位仁兄是个臭名昭著的骗子，不过他在骗术被拆穿后可没那么优雅。”

狗咬狗。那一刻，哲也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竟是这个词。不过更大更凶的狗并不一定能得到人的信任呢。怀着不安，他再次感知了一下周围的波导。还是有些纷乱，像是不断被投入小石子泛起涟漪的湖面，但似乎比刚才平静了许多。应该挽回局面了吧，他暗暗舒了口气。魁奇思犯了一个致命错误，这种沟通不是普通的辩论之间的双向沟通，他可以根据魁奇思的话拟定相应的针对策略，但魁奇思不行，因为他完全听不到对手的话（从这一段空当可以看出魁奇思甚至没法判断他又没有把话讲完），只能根据自己想象的剧本走（挺符合魁奇思自大又过于自信的特点的）。

魁奇思终于给出了回应。

“他的诡辩可还真有点意思，不过我想凭你们的敏锐应该能轻易发现他还是在撒谎吧，不过是给他的谎言披上了一层美丽的外衣。”（在哲也看来）魁奇思这句话已经是明显的自说自话，“让我来告诉你们几个惊人的真相吧。”

“外面世界的科技正在飞速发展，闭塞的墙内的科技发展速度却是不变甚至是倒退的，这很危险，落后就要挨打。”

把事实和即将出现的谎言结合在一起，骗术的常见套路，哲也想。

“你们或许已经知道，人类变成巨人是要靠注射针剂的。但你们或许不知道，只有伟大的艾尔迪亚人拥有这种能力，这种能力既是赐福也是诅咒，艾尔迪亚人因此被污蔑为‘恶魔的后裔’。”

是事实吗？可恶，从这句话开始已经没法确定真伪了。

而下一段话像是地狱吹来的阴风，让哲也全身的寒毛都拔了起来。

“针剂的技术也随着科技在发展着，商品回应需求，以蛮力为主要优势的巨人——即便是智慧巨人，已经不适合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需要了。墙外的人们开始追求一种更小巧、机灵、听话、安全的造物，而这项新型针剂的专利，已经在一周前申请成功了。

使用对象依旧是我们的同胞……不同的是，变化出的新型生命不仅有了更丰富的能力，如通过意念操控物体、喷水、治疗、发电等等，还保留着一定的自我意志，听得懂一些人话，甚至带有一些人类的情感。在未来，针剂的功能会更加强大，它们甚至能被培养出繁殖的能力。

可悲的是，既使是在我们那个世界，人类还是不愿正视历史，而是用各种手段掩盖它们的本源。每当我看到一些人与宝可梦平等相处的宣传，我就觉得恶心反胃。

在我们的世界，我们称这些被迫变成怪兽的我们艾族的祖先，也就是你们、你们的亲人、爱人、朋友为，

宝可梦。”